投暗

眼见他楼塌了

【巍澜】不渡

我也不知道在写什么

没有后续了

小和尚皇帝巍x新君澜




又是三月,金陵向来好春光。

此时方下过一场雨,山腰的桃花似是受不住,簌簌落了一地,被车马毫不留情地碾了过去。

山间千年的古寺庄严地立在那,历经万千风吹日晒也岿然不动,依旧叹息着,悲悯着,拥抱世间疾苦。

踏过千阶台阶,再沿着布满青荇的石板走上那么数十米就到了苦渡寺。

它本是前朝留下的一座寺庙,在那时也有个好名声,可前朝的凄风苦雨多生败落,如今反倒被新皇修缮一新,又赐了个名,唤做“苦渡”。

新皇主兵伐,从不信佛,大约杀业造多了,开始太平后,心也跟着软了。

又或有坊间传言,早些年间这座寺庙的哪个小僧人对尚年幼的新皇有一饭之恩,这才有了如今的辉煌。

传言本不可信,可初登基的君主下了马车,穿着一袭黑袍,边角扫过千万年来寒凉入骨的青石板,站在大门前,广袖一挥指着破败的牌匾道,“不如叫做‘一饭寺’吧。”

倒叫一群人纷纷跪了下去,大呼“陛下三思,万万不可”。

赵云澜望着倒在脚下连成一大片乌云的袍子有些意兴阑珊起来,他撑着下巴慢吞吞地说“不叫就不叫罢,跪什么跪。”

良久又道,“那便唤苦渡吧。”

世人多苦,神佛不渡。


赵云澜站在庙前望了很久,终于转了身,黑色的背影被山中湿重的露水浸透,往事如潮水压得他说不出话来。

倘若他的父兄还在世,他大抵穿不上这件袍子,却依旧能轻轻闲闲地当他的侯府二公子,瑞脑金兽,美人在怀,侯府的罗帷下松香弥漫,抵得住世间苦难,挡得住金陵忽变的风雨。

“里通外国,犯上作乱。”

就是这么轻轻巧巧的一句话,一切都变了,没有人愿意听将死困兽的最后辩白。

只有赵云澜看着鬓发一夜斑白的父亲跪在那,白色的中衣滚着脏污,大大的囚字张牙舞爪地立在上面。

他说他无愧于心,却终究忘了功高震主。

“公子,快走吧。”

赵云澜穿着黑色的斗篷,大大的兜帽遮住了他苍白的脸。

赵家四十八口人,满门抄斩,唯有他一人逃出生天,他不该来这里的。

四方的令牌被扔了出去,红色的“斩”字触目惊心,刑场上的刽子手豪饮了一碗烈酒,碗碎,满门英烈也就葬送在了他的刀下。

刀尖滴滴答答地落着血像是在应和着观看百姓的叫好声,那些鲜血渗进了地缝里,渗进了十四岁少年的骨头里,从此他的灵魂上溅满了父兄的血,深到发黑,拖着他下了地狱。

他怎么能不来,他不来谁替他们收尸,他们的尸首该归往何处?

金陵又下雨了,淅淅沥沥,越来越大,将那些血腥污秽,那些藏污纳垢的缝隙冲刷一尽。

桃花飘飘渺渺像母亲温柔的手掌,所有血气都覆在了那烟粉色之下。

金陵,当真好景致。

所以怎么能不恨。

十四岁的少年郎,本应是一朝看尽长安花的年纪,临了头,哀莫大于心死,只能凭着那么点仇恨活下去。

怎么能不恨?


年轻的君主慢慢隐在了云霭之中,却成就了苦渡寺年年岁岁香火鼎盛,一如那十多年以前。

那场饿殍遍野的饥荒仿佛早成了遥远的过去。

许多事就像一道长长的伤疤,出现的时候鲜血淋漓痛不欲生,慢慢的也就被时光抚平,结成了痂。

“陛下,午时了,用膳吗?”

“宣。”

赵云澜不爱铺张,勒令精简菜品。

唯有米饭偏要两碗,摆在全黄釉的瓷器里,晶莹剔透,昭示着王朝风调雨顺。

这是宫里太监底下的说法,按赵云澜的话说,就是饿怕了。

昔年金尊玉贵的侯府公子没了爵位后,在大饥荒里也难逃一死。

朱门酒肉臭 ,路有冻死骨,确实不是一句假话。这厢穷人们流着泪告别了自己的孩子,那边歌女们还在唱着,鸳鸯被里成双夜,一树梨花压海棠*。

浓郁的熏香混着腥臊味从摇摇晃晃的画舫中传了出来,将一切压成了盛世太平。

所以伤疤再怎么好了,粉红的新肉终究格格不入,不知在哪个深夜,轻轻一撕也就裂开了。


他也确实应该感激沈巍的,感激那一碗粥。

十四岁的少年逃离了人间炼狱,却没逃过天灾。

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上了城郊的一座寺庙。

想着万一有老秃驴好心给口饭吃呢?

老秃驴没等到,等来了个小和尚,约莫十一二岁,手里拿着个黄铜盆,睁着圆圆的眼睛望向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人。他吓得盆都掉了,冲赵云澜跑了过来。

赵云澜饿昏过去的前一秒还想着,这小孩长得不错啊。

长得不错的沈巍唤来了他的师父,将地上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东西搬回了厢房。


赵云澜是被一阵饭香熏醒的,他已经有太久没吃过饭了,侯府的东西都带着规制,典当不得。

金陵风声鹤唳,赵家几百年的宝库也不好在这时打开。

他也只能拼拼运气,这会儿倒也不错。

身上的伤口撒了金创药,被好好的裹了起来。

一个小孩拿着一碗粘稠的粥立在他身边,长长的眼睫毛垂下遮住了乌黑的眼珠子,见他醒了猛得睁大了眼睛,“你醒啦,我喂你喝粥,师父说你现在动不了。”

讲话一股子奶味。

赵云澜沙哑着嗓音冲他笑了笑,“那麻烦小师傅了。”

“不麻烦,不麻烦。”他搅了搅碗底的粥,一口一口的喂给了赵云澜。


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,寺中的方丈也明里暗里打探过他的身份,最终都在赵云澜落寞的话语中作罢。

“先考在大饥荒中...过了不久先妣也”,赵云澜说这话时正在给沈巍束发——沈巍尚幼,方丈总道他尘缘未尽不愿给他剃度——他的手指猛然缩了缩,又若无其事地换了只手。

沈巍倒是毫无察觉,他跳下板凳,拉着赵云澜的手,对着方丈说,“那哥哥跟我们一起吧,方丈,好不好啊。”

“善哉。”

赵云澜总觉得这方丈有些太过娇宠沈巍了,不过横竖是他受益,也不好追究。


“陛下,可是饭菜不合胃口。”

“撤了吧,宣...”赵云澜偏了偏头,他似是有些记不住官名,“宣淮南王进宫。”

大庆只是大庆,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官名。


雄姿英发的少年将军进来的瞬间,赵云澜便坐直了身体,“有消息吗?”

嗓音涩涩的,带着一股子血腥味。

“回陛下,尚未。”

大庆不忍地望向他,少年帝王猛然塌了腰,颓丧地坐在那。

“无事,你陪我...去苦渡寺看看吧。”


苦渡寺处处桃花灿烂,以后院那株尤甚。

七八年了,还好好的长着,那时沈巍总爱采那些花瓣酿酒,他自己也不喝,尽数入了赵云澜的肚子。

赵云澜抚摸着树干,粗粝的触感轻轻蛰着他的手心,像极了那桃花酿的酒坛子。

他也曾卧在桃花树上,一坛桃花酿熏得春风沉醉,那时的少年一袭白衣,抛了抛手中的石子掷向窗扉,引得那个清修的人抬眸望向他,他便冲他笑道,小师父,不如你渡我一渡。

酒坛被衣摆拂落,晃得桃花落了一地,沾染上了那酒香,顺着三月的风压在了沈巍的眼睫上。

春光尚好,沈巍你抬起眼来,渡我一渡好不好?


“可是,师父说我佛法不精,不成气候。”

尚且青涩的沈巍只有一双眸子历经数年不曾变过,坚定的,明亮的。他鼓了鼓脸颊,婴儿肥还未完全消退,分明的棱角已经稍显,但想必捏起来手感也定是很好。

就这么一个少年郎老气沉沉地叹着自己佛法不精。

赵云澜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,他跳下去捏了捏眼前人的脸颊,说道,“你再怎么不精,渡我一个人也不是绰绰有余,反正小巍你现在也没有别的人要顾。”

“难道小巍你不喜欢我,不愿意帮我吗?”

赵云澜这厮像是学过川剧里的变脸,那一张脸说难过就难过,倒让沈巍措手不及,“哎,不是不是,可师父没教过我渡人,我要做什么,替你念几卷往生经吗?”

赵云澜:“......”

赵云澜明知沈巍在作弄他,还是忍不住认真了起来。

“你在我身边就好了。”

小巍,我只有你了。


他也曾在生死未卜时,再一次爬上山,鲜红的血迹纠缠着月光照亮了他归家的道路。

他就这么扑进了沈巍的怀里,那人跟六年前一样抛了黄铜盆拥住了他。

“赵云澜,你醒醒。”

他极力想睁开眼睛,无奈沈巍身上淡淡的桃花香携着金陵三月的好春光温柔地抚慰着他,“睡一会,小巍,睡一会。”

那只手的动作轻了下去,转而在他背上缓缓抚摸。

再一次醒过来已是日上三竿,他被换了一身干净衣服。

沈巍握着青瓷盏,正在为他沏茶。

赵云澜眨了眨眼,似有很多话要说,最终他轻声问道,“沈巍,你说佛祖普度众生,万一他厌了我,不肯渡我呢?”

“那我渡你。”沈巍的身型顿了顿,又转身将茶递到他跟前,他垂下着眼,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金陵朦胧的烟雨,“我答应过你的。”


缱绻的桃花一路纠缠着他,伴随着他从一个父母双亡的少年郎变为一个声名远扬的叛军统领。

在皇城的宫墙上,他看见了他的小桃花,他身着黑色长袍,袍面以暗金线绣着怒张的五爪龙,逶迤的衣摆抚过千万年不倒的城墙,萧瑟的晚风混着兵刃相接的声音擦过他的发丝。

沈是国姓,他怎么就忘了呢。

赵云澜几乎拿不住手里的剑,这人前几个月还在山上,是谁明知是死路还把他叫回来当这劳什子皇帝。

他恨得目眦尽裂。

近处火把燃起悠悠地照亮了前朝数十年的晦暗,远方前朝历任皇帝的画像仍高高在上地悬挂着天机阁,在长剑凛冽的寒光下赵云澜手刃了前朝最后一位君主。

血从脖颈溅出,落在那一把黑铁上,洒在衣襟上,深宫的烛泪淌了一地,那些爱恨情仇终是被一场大火燃成了灰烬,前朝数百年的基业至此付之一炬。

而打的却是清君侧的名号。


“当年他生死未卜,大师把他带走...也不愿意..”

赵云澜止住了他的话头,“够了。”

他往桃树西北方走了十步,以手刨出了一坛子酒,冲着大庆笑道,“我请你喝酒。”

一坛桃花酿,醉生梦死魂不归。


早没了桃花树上那个人,也没了门前清修的小和尚。

只有桃花和着梵音落在风里。

佛不渡人,我渡你。你在哪呢,沈巍?

你骗我。


赵云澜,回头。



tbc.


——————

*出自苏东坡

评论(4)

热度(34)